雷正宏（左一）正與村民運樹苗。

3月8日，雷正宏（右一）正與村民在黃河沙洲孤島上植樹。河南日報記者 吉小平 攝

3月8日，乍暖還寒。黃河洛陽孟津段水面，一艘鐵皮船載著海棠苗和櫻樹苗，正緩緩駛向一座孤島，掌舵的中年人瞇著眼望向前方。成群的灰雁撲扇著翅膀掠過水面，島上傳來啄木鳥鑿擊樹干的聲音，它們在迎接這位守島人的歸來。

這名中年人叫雷正宏，今年56歲，洛陽市孟津區白鶴鎮周口村村民。他把纜繩系在一棵歪脖柳樹上，將船停牢，登上島。走在松軟的沙土地上，他俯身扒開一層土，看到表層是松軟的沙土，往下是鵝卵石與泥沙交疊的“夾心”結構。

20世紀50年代，周口村原黨支部書記于鎖柱曾帶領村民在島上墾荒種樹，但貧瘠的沙土、頻繁的洪水和閉塞的交通，使種樹收效甚微。2000年左右，村里考慮將島外包，卻無人接盤。“總不能讓它荒著。”雷正宏咬咬牙，接下這塊“燙手山芋”。

最初的艱難遠超想象。島上沒電、沒通信信號，連喝口水都要用船運過來。直到2021年，一根電纜終于跨過黃河入島，島上才亮起了第一盞燈。雷正宏的手機也終于有了穩定的信號，他給自己的微信取名“平凡”。

“以前落水求救，全靠運氣。”他輕描淡寫地說起往事。最險的一次發生在2019年春天，雷正宏和村民于戰偉駕著充氣橡皮艇運送5捆楊樹苗，行至河心，船因過載突然漏氣，在距離島岸約10米處沉了下去，兩人落水。在冰冷的黃河水中，他們一邊拖船，一邊拼盡全力將樹苗拉上岸。上岸后，兩人哆嗦著生火烤衣，雷正宏卻咧嘴一笑：“水性好，命硬!”類似的驚險，他經歷了不止一次。

植樹，是雷正宏與荒島“較量”的開端。想要樹苗扎根，必須先開荒鏟除雜草。“麥子根系能壓住雜草，一年后才能種樹。”他弓著腰，示范如何將農家肥摻入沙土。這些肥料是他一船船從對岸養殖場運來的。

為節省成本，他在自家地里育苗。楊樹、柳樹、椿樹……耐寒耐澇的樹苗在黃河南岸生長一兩年后，再被移栽到島上。

天災總是不期而至。2008年的一個夏夜，上游洪水突襲，一夜之間吞沒小島。水退后，雷正宏帶著20多名村民蹚著泥漿登島，搶救倒伏的樹木。他們用麻繩捆住樹干，一根根拉直、培土，連續一周泡在齊膝的淤泥里。“樹就像人，倒了得趕緊扶。”他弓著腰，一棵棵檢查，仿佛那些樹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。

自然無情，人卻執著。2016年，雷正宏咬牙買了條鐵皮船，終于能運載小型挖掘機登島。挖坑、犁地不再全靠人力、畜力，但他依然堅持親手種下每一棵樹苗。“機器快，但不如人仔細。”他說著，彎腰將一株海棠苗埋進土里。

20余年，3萬多棵樹在雷正宏手下生根、長大，曾經的野草灘變成了楊樹林。如今，白鸛、丹頂鶴等鳥類紛紛來此棲息，鳥鳴聲與黃河濤聲合奏成曲。

島中央是一處活動板房，雷正宏中午就在這里吃飯休息。他的妻子或女兒偶爾上島來幫他做飯。一頓簡單的午飯、一壺熱水、幾句家常，便是雷正宏的幸福時刻。“她們來，我就覺得這島有家的味道。”他搓著滿是傷口的手，笑得憨厚。

如今，雷正宏的微信名仍叫“平凡”。他說自己沒干啥大事，只是“不想讓家鄉變成荒草灘”。但村民都知道，沒有他，這座島早已被黃河遺忘。“這片綠色是千辛萬苦換來的，也是縣里給政策、給支持才守住的。”他望向河南岸的村落，語氣鄭重。

夕陽西下，雷正宏站在沙洲遠眺。身旁，新栽的櫻樹苗在春風中微微顫動;遠處，一群白鸛舒展羽翼，掠過波光粼粼的河面。20余年的孤獨與堅守，最終化作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洲——這是他對黃河的承諾，也是一個平凡人書寫的不凡史詩。（河南日報記者 陳學樺 吉小平）